对话 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

  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是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的重要任务，也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必然要求。去年底，农业农村部印发《关于加快农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促进乡村生态振兴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对农业领域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作出了具体实际的要求。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对现阶段农业农村发展有着怎样的意义？如何推进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本期对话邀请农业农村部、中国人民大学相关专家和来自福建省漳州市南靖县、浙江省丽水市的基层干部，就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相关话题展开讨论。

  主持人：近期，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全面振兴规划（2024—2027年）》提出，完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具体包括开展生态产品总值核算、完善生态保护补偿制度、推进生态保护补偿市场化发展、开展乡村生态产品经营开发等内容。您觉得应如何理解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概念、内涵？它与我们一般所说的商品或服务有何不同？

  金书秦：生态产品是指ECO为经济活动和其他人类活动提供且被使用的货物和服务贡献，其中，农业生态产品主要指在农业ECO中，通过生态友好和可持续的农业实践生产出的产品和服务，包括生态农业认证产品，以及农业生态系统提供的非食物产出。通常分为三类：一是物质供给类生态产品，这类产品直接为人类提供物质资源，包括粮食、水果、木材、水产品、中草药、牧草、花卉等，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二是调节服务类生态产品，这一些产品通过维持或改善人类生存环境提供惠益，例如水源涵养、土壤保持、洪水调蓄、气候调节等，对维护生态平衡和环境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三是文化服务类生态产品，这一些产品通过提高人类生活品质提供非物质惠益，例如农业景观、旅游休闲、康养服务等，满足大家对精神文化和身心健康的追求。

  生态产品与普通商品最大的不同是其具有正外部性，其中外部性最强的是调节服务类生态产品，其在形态上不可分割，惠益方式上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因此，要使生态产品的价值得以实现，常常要政府干预，包括通过法律、制度安排界定产权，对受益者或污染者征税，对保护者提供生态补偿。当然，也可在产权明晰的前提下，通过创建新的市场或扩大市场边界，使这一些产品或服务能够在市场中进行交易。

  沈大军：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指在严格保护农业农村生态环境的前提下，将良好生态环境蕴含的价值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协同推进农业农村生态环境高水平保护与经济高质量发展。

  生态产品与通常所说的商品或服务不同，首先，生态产品价值评估更复杂，难以通过传统的市场行情报价来准确衡量，需要考虑生态系统的多种功能和服务，如调节气候、净化水质、保持水土等。其次，生态产品具有公共性和外部性，其效益往往不仅局限于生产者和消费的人，还会对周边地区和整个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很多生态产品如清新空气、清洁水源等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无法像普通商品那样进行明确的产权界定和交易。最后，生态产品的供给和需求往往不匹配，其供给通常受到自然条件和ECO的限制，而需求则受到大家对生态环境质量的重视和对生态产品认知程度的影响。

  佘晓君：20多年来，浙江丽水坚持不懈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取得积极成效。如通过“山”字系品牌培育和生态产品标准化建设，打造形成丽水“山”字系区域公用品牌体系，实现生态产品由“低价竞争”向“品牌战略竞争”转变。“丽水山耕”生态有机农产品跃居中国区域农业品牌影响力排行榜首位，产品年销售额连续3年超百亿元；“丽水山居”田园民宿建成12条特色精品线路，入选全国旅游服务产品创新八大典型案例，有效推动了生态价值实现。

  主持人：在乡村振兴战略深入实施的背景下，如何有效挖掘和利用乡村地区的生态资源，将其转化为推动乡村发展的强大动力，成为当前面临的重要课题。您认为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对于推进乡村振兴有怎样的意义？

  金书秦：目前，农业发展已进入全面绿色转型的阶段，同时全球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和生态退化加剧，农业的调节功能被寄予厚望。当前，之所以要强调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一方面，源于其一直以来的有用性和越来越凸显的稀缺性。农业所提供的物质供给类生态产品，如粮食、肉蛋奶、生物质等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另一方面，农业生态产品具有很强的外部性，在现有市场中交易不充分。由于信息不对称导致“优质不优价”“劣币驱逐良币”，市场发育不健全，农业的生态调节服务难以转化为产值和收入。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促进产业生态化、生态产业化，是推进乡村生态振兴的必然要求。同时，将绿色生态、品质优良的农产品卖出好价钱，也是实现农业增效益、农村增活力、农民增收入的重要途径。

  沈大军：从生态资源保护的角度来看，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有助于保护农业ECO，提升农业生态产品的持续供给能力，为乡村振兴提供坚实的生态基础。从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角度来看，有助于推动乡村产业体系的优化升级。通过因地制宜发挥乡村生态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开展生态产业化经营，可以打通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的转换通道，形成生态产品价值增值路径。这不仅能提升乡村经济的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还能为农民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收入来源。此外，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有助于提升乡村文化的内涵和品质。在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的同时，融入乡村文化价值，通过发展旅游观光、文化教育等产业，促进乡村文化振兴。

  李志勇：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对推进乡村振兴有多方面意义。一是增强乡村发展活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能让乡村丰富的生态资源，通过合理的方式转化为经济效益。比如，我们福建漳州市南靖县云水谣景区核心村——官洋村，依托世界文化遗产福建土楼和自然风光，全力发展文旅产业，村民通过开办农家乐、民宿，销售特色农产品等增加收入，实现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二是激发生态保护动力。让生态产品变成真金白银，让群众更有动力去保护生态环境，在开发利用生态资源时，采取更加科学合理、可持续的方式，实现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的良性互动。三是凝聚社会治理合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带来的新产业、新机遇，为乡村本地人才提供了更多在家乡就业创业的机会。同时也能吸引更加多的外部人才和外来资金来到乡村，为乡村振兴提供智力和资金支持，促进乡村全面发展。

  主持人：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深入推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已成为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方法。近年来，我国各地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方面做了积极探索和有益实践，积累了一系列典型经验做法。请问，在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方面有哪些做法成效？

  金书秦：实践中，物质供给类生态产品的价值主要是通过市场机制实现，如生态产品认证、区域公用品牌建设等。调节服务类生态产品的价值主要是依靠政府发挥主导作用，包括纵向转移支付、横向生态补偿、生态环境损害赔偿等手段。如云南省玉溪市对抚仙湖进行山水林田湖草综合治理，发展节水节药节肥型高原特色生态绿色循环农业，探索生态型产业高质量发展。文化服务类生态产品的价值主要是依靠“政府+市场”双轮驱动，政府负责加强基础设施和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经营主体负责多元化经营。如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元阳县阿者科村以发展“内源式村集体主导”旅游产业为重点，基于哈尼梯田保护管理，筑牢自然生态和人文根基，实现“一水多用、一田多收、一户多业”。

  佘晓君：多年来，丽水市在推进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方面主要开展“六个探索”。一是探索建立生态产品价值测评机制，发布《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指南》区域标准，开展市、县、乡（镇）、村四级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二是探索建立生态产品经营开发机制，着力对生态资源进行集中收储、管理和运营，推动生态资源变资产、变资本，累计组建两山合作社10家、生态强村公司173家，收储生态资源2123宗。三是探索培育菌、茶、果和渔业等品质农业产业，探索多元融合的生态产品产业化实现路径。四是探索丽水“山”字系区域公用品牌体系培育，完成茶叶等5类31种典型林产品碳足迹核算，开发碳标签26个。五是探索搭建“浙丽收储、浙丽交易、浙丽招商、浙丽服务”四位一体的生态产品交易平台，完成交易1151宗，成交金额48.86亿元。六是探索普惠金融服务乡村振兴国家改革试验区创建，创建“生态抵质押贷”“生态信用贷”等融资模式，“生态抵质押贷”余额309.97亿元，“生态信用贷”余额51.04亿元，推动了丽水生态振兴进程。

  李志勇：近年来，南靖县积极探索创新独具特色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成功实现了“生态优势”向“产业优势”的跨越。在畜禽粪污资源化利用方面，按照漳州市委“头戴帽、腰缠带、脚穿鞋”理念，打造种养加一体化现代农业产业园，引导园区外的零散养殖户或者企业入园安置，实现粪污就近就地消纳，并将退出养殖的土地进行盘活，发展生态种植。目前，全县腾出土地650亩，绿色转型种植金线万元。在生态资源产权交易方面，开展林业地票、林票、数字碳票“三票融合”改革，建立以票分权、按票获利、拿票变现、持票保障、购票减排等5项林权资产折资量化运行机制，明确林地权属、盘活集体资产，实现了村财、林农“双增收”，成功发行全国第一张林业地票和漳州市第一张林票，并获得全国首批林业数字碳票。目前，已累计流转林地1.33万亩，发放地票324.51万股、林票1934.75万股，带动林农增收2200多万元。

  主持人：从农业生态产品到自然景观再到生态服务等，这些生态产品不仅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和精神享受，更重要的是，它们成为了促进农民增收、带动乡村经济发展、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载体。在这一背景下，探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富民效应显得很必要。如何构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富民机制，充分的发挥联农带农效应？

  金书秦：首先，强化价值核算。建立科学的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精准量化其价值，为生态资源定价提供相关依据，让农民明晰手中资源的潜在财富。同时，推动生态资源产权交易，盘活农村生态资产。再者，加大政策扶持力度。政府给予财政补贴，支持生态产品研究开发；引导金融机构推出绿色信贷等产品，解决资金难题；实施税收优惠，减轻生态产业负担。此外，注重品牌建设与营销，打造特色生态产品品牌，加强宣传推广，提升知名度与市场竞争力，严格把控质量，保障品牌信誉。最后，提升农民能力。开展技能培训，涵盖种植养殖、旅游服务、电商运营等内容，增强农民参与生态产业的能力。

  沈大军：构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富民机制，首先，完善利益联结机制，鼓励农民以土地、劳动力、资金等要素入股参与生态产业项目，让农民成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参与者和受益者，通过分红、租金等形式增加收入。其次，培育壮大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发挥其在技术、资金、市场等方面的优势，带动农民发展生态产业，通过订单农业、保底收购等方式保障农民收益。再者，加强农民技能培训，针对生态农业、生态旅游、生态康养等产业高质量发展需求，开展种植养殖技术、旅游服务、农产品加工等方面的培训，提升农民就业创业能力，使其能够更好地适应生态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需要。最后，强化政策扶持，政府要加大对生态产业的财政投入和税收优惠，引导金融机构创新金融理财产品和服务，为农民参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提供资金支持和政策保障。

  佘晓君：农民是绿水青山的主人和守护者，理应充分享有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带来的收益。丽水市在20多年的“生态经济化、经济生态化”摸索进程中，实现了“三方惠农”。一是生态搬迁融合富农。组织对高山远山生态敏感区、生态功能区、生态核心区农民易地搬迁，先后组织搬迁群众58.2万人，建设农民转移人口集中安置小区（点）530个，搬迁群众财产收入明显地增加。二是生态资源激活惠农。在深入推动“千万工程”进程中，我们积极地推进农文旅融合，大力推动闲置农房、农地、林地等生态资源盘活，先后建成A级景区村1138个，保护修复古村落634座，培育“丽水山居”农家乐民宿3329家，生态强村公司总利润增长25.2%。三是生态农业遗产兴农。丽水市坐拥“青田稻鱼共生系统”“庆元林-菇共育系统”2项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云和梯田农业系统”“缙云茭鸭共生系统”2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我们大力推进原态保护、生态复兴、活态利用、业态融合，青田县持续开拓“稻鱼米”市场，年综合产值超5亿元，带动了1.3万户2.1万人就业；缙云县“茭鸭共生”产业产值达2.7亿元，人均增收超2.4万元。

  主持人：《指导意见》提出，完善农业生态产品确权、量化、评估方法，推动建立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探索绿色优质农产品生态价值实现路径。下一步在推进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方面有哪些工作考虑和安排？

  金书秦：按照《指导意见》的部署，结合之前国家出台的有关政策，我认为下一步在推进价值实现方面要做到“四好”。一是把绿色转型的工作做好，这是后续所有的基础，包括研发种养业生产的全部过程温室气体减排技术，发展沼气、生物天然气，推进秸秆、畜禽粪污等农业废弃物高值化利用，稳妥推进农村清洁能源替代，强化农田、土壤固碳功能，发展生态服务产业等。二是把账算好，既包括减排固碳的量，也包括生态产品的价值量，开展碳足迹管理、生态价值核算等工作。三是把产品和服务卖好，农产品要实现优质优价，探索开展茶园、果园、沼气、农田、畜禽养殖等农业碳交易。四是把收益分配好，要开展生态产品确权，还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完善生态收益的分配机制，这是生态富民的关键。

  沈大军：下一步可以重点从以下六个方面推进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第一，完善农业生态产品的确权、量化和评估方法，建立科学合理的价值核算体系，提高核算的准确性和科学性。第二，建立健全农业生态商品市场交易机制，培育和壮大交易市场，完善交易规则和监管制度，推动市场化交易。第三，加强农业ECO保护修复，持续优化生态空间格局，提高生态产品的供给能力和质量。第四，强化科学技术赋能，加大农业生态产品有关技术研发投入，集成推广应用先进的技术，提高农业生态产品的生产效率和附加值。第五，完善政策保障体系，加大财政、税收、金融等政策对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支持力度，建立健全生态补偿机制、绩效考核机制。第六，加强宣传引导，提高全社会对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认识和重视程度，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

  李志勇：下一步，南靖县将持续开拓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转换途径，重点抓好三方面工作：一是增加优质生态产品供给。组织实施国土绿化和水土流失治理，深入开展流域水质提升和农业面源污染管控，推进国家级台湾农民创业园、国家级现代农业产业园、省级优质农产品生产基地建设，全方位构建优质、多样化生态产品供给体系，不断提供更多的优质生态产品。二是延伸拓展生态产业链条。围绕兰花、茶叶、金线莲、铁皮石斛等特色产业，因地制宜调整优化农业种植结构，推动形成优势显著、类型多样、产出高效、带动力强的特色优势产业格局。同时大力实施农产品加工业提升工程，推动初加工、精深加工、综合利用加工和主食加工协调发展，全力发展林下经济、数字农业、智慧农业、观光农业，有效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三是持续推动生态产品流通。全力打造全国兰花电商交易中心、华东兰花物流集散中心等平台，推进名优特新农产品网络在线营销，全力发展电商经济，积极鼓励各类生产主体运用“直播带货”等新媒体方式销售生态产品，实现产销精准对接，助推群众增收致富。

  主持人：当前，我国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建设仍处于起步阶段，面临“难度量、难抵押、难交易、难变现”等问题，但各地依据自己生态禀赋和发展条件，积极探索生态产业化和产业生态化，已取得一定成效。下一步，建立健全农业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既要做好绿色转型工作，完善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精准量化生态产品价值，又要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引导金融机构创新金融理财产品，支持生态产业高质量发展，还要注重品牌建设与营销，提升生态产品知名度和市场竞争力，强化农民技能培训，提升农民参与生态产业的能力，让农民充分享受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带来的收益，助力农业农村实现可持续发展。感谢四位嘉宾做客《对话》栏目，带来精彩观点！